专访歌手丁薇:我不怕被遗忘,只怕故步自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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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薇有首歌叫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,完美暴露了她的生物钟:每天凌晨三四点做梦,日上三竿醒来。
我们约好13:00采访,她定了12:30的闹钟起床,一边吃泡饭,一边松弛地聊天。
离开上海去北京闯荡二十几年了,丁薇还固执地保留着她的“上海胃”。这碗泡饭,虽比不上《繁花》里“宝总泡饭”的排场,但也足够讲究:雪菜冬笋肉丝、春卷、泡菜、腐乳,朴素又丰盛,恰如她如今的生活。
2017年推出第四张专辑《松绑》后,丁薇很少出现在台前,甚至拒绝了热门综艺节目“浪姐”的邀约,虽然她1995年的作品《女孩与四重奏》因这档节目“翻红”。
但这些年,丁薇从未停止创作,一直在幕后,为《蜗居》《如懿传》《失恋33天》《三贵情史》等四十余部脍炙人口的影视剧配乐。
去年11月,丁薇重返舞台,她的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巡回演唱会在北京二七剧场启动。3月23日,她将来到上海前滩31演艺中心,唱起《女孩与四重奏》《冬天来了》《再见,我爱你》《纪念》《普希金》等新老作品。
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北京站
时代变化太快,每天都有新的人、新的事发生。敢在大众视野里消失几年,又敢重回舞台开巡回演唱会,这很丁薇。
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北京站令许多老观众新观众“上头”。有人说,“丁薇的现场让我佩服得想哭,震撼到流泪”;有人说,“一刹那就缴械”,真正感受到了“音乐的力量、音乐的魅力”。
从10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小,到24岁大学毕业去北京闯荡,丁薇在上海完成了从童年、少年到青年时代的过渡。许多人生“第一次”都在这里发生:第一次听流行歌、第一次写歌、第一次恋爱……如今,她身上依然保留着许多上海的基因。
丁薇说:“我不喜欢怀旧,这不是一次回顾我音乐人生的金曲串联,我希望每一次亮相,都能给观众带来新的东西,希望他们听完会感受到,丁薇还一直在往前,然后相信自己也可以,无论什么年纪,都能继续往前走。”
台上的丁薇
上海告诉我,美不只有一种样子
距离上一次在上海登台,已经六年过去了,你害怕被遗忘吗?
丁薇:我倒是从来没有害怕被遗忘。幕后的工作让我感到舒适,不用天天化妆,有时候起床脸都不用洗,就可以在家中开始工作,十天半个月不出门,我也不会闷。我一直固执地认为,身为音乐人,无论在台上唱歌,还是在家创作,最重要的是,你的音乐表达了什么。
你10岁从南京来上海求学,一开始学的是二胡,怎么喜欢上流行音乐的?
丁薇: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,流行音乐还登不了大雅之堂。在上音附中的时候,我们几个好朋友,李泉、潘劲东等,经常拿磁带翻录流行歌曲,特别是港台流行歌曲,谭咏麟、林子祥,我们都会唱。还有从香港来的同学,每次返校都会给我们带好多流行音乐专辑。
第一次写歌是什么时候?
丁薇:在上音附中的时候,我就开始选修作曲,但那时候写的歌,没留下来。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,更像是艺术歌曲,但那时候对创作产生了向往。
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写歌,是在大学。那时,李泉录《上海梦》专辑,找我帮他录和声。在录音棚里,我见到了魔岩唱片的负责人张培仁。张培仁发现我是学作曲的,就问我有没有自己写歌,我说没有,因为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,没到可以写歌的时候。
后来,张培仁回到台北,给我寄了两张唱片,Tori Amos 的《Little Earthquakes》和 Rickie Lee Jones 的《Pop Pop》。就是这两张唱片,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。两位都是女性创作人,非常个性的表达,让我茅塞顿开。
我这才意识到,原来我把流行音乐想得太狭隘了。流行音乐不只有一种,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,表达了每个人不同的个性。从那一刻起,我决定自己写歌,唱我想唱的东西。大二那年,我写了第一首歌《猜》,收录在我的第一张专辑《断翅的蝴蝶》里。
演出前的丁薇
怎么建立起作为歌手的自信?
丁薇:其实我在上音附小时就上合唱课,接受声乐方面的训练,但我并没觉得自己能成为歌手。
我想象的流行歌手,应该是惠特尼·休斯顿那样的,音域高,有穿透力。但我自己的音色、音域,跟她相比差距很大。直到后来才意识到,美不只有一种模样,要用自己的嗓音去呈现自己独一无二的美。
你从上音毕业之后就只身去北京闯荡,在后来的创作道路中,是否还有上海的影子?
丁薇:前阵子《繁花》带火了上海的和平饭店等地标,我才回想起,我大部分的MV都是在上海拍摄的。从《上班族》到《开始》,再到《亲爱的》《再见,我爱你》和《纯真年代》,我的MV记录了世纪之交上海城市的面貌,包括石库门、四川北路和外滩等城市地标。
其实不光是MV,我的整个人,我的人格、价值观和审美,都是上海这座城市塑造的。
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北京站
故步自封,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
你1994年推出的单曲《上班族》,收录在《校园民谣1》里,里面还有《同桌的你》《睡在我上铺的兄弟》等风靡一时的作品。这张专辑让你体验到“一夜成名”的感觉了吗?
丁薇:那张专辑让老狼、高晓松火了,但我更像是“打酱油的”。因为他们当时都是北京高校的大学生,只有我是上海的,到北京录完歌,就回上海读书了,没有加入这个圈子。当时,他们这帮人在北京各大高校的草坪上弹吉他唱歌,这样的场景,在上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。我们有的,更多是在琴房排练。可能这也是综合性大学和专业院校的区别。
刚到北京成为“北漂”时,难吗?
丁薇:我1996年就去了北京,当时最发愁的是没钱,只租得起筒子楼。那时候虽然已经签了唱片公司,但每个月房租和吃饭的开销,都是难题,每个月都要为钱发愁。
但我一直心挺大的。不太顺利的时候,总是很会安慰自己,觉得无论顺境还是逆境,从人生的角度来看,都是经历的一部分。
去年在北京,老狼来当你演唱会嘉宾,你们的友谊是从那时候建立的吗?
丁薇:我记得《校园民谣1》宣传期,我和老狼被公司指定去跑宣传,那时候,大家彼此还有些生疏和客气。反倒是近十年,我们见得更多,也了解更多。他说想翻唱我的《普希金》,但迟迟没有行动。他很“佛系”,可能是为数不多专辑量比我还少的人,顶多跟我持平。
作为民谣界的“大哥”,如今的老狼就像一个黏合剂,他可以把许多人聚集在一起。他每年看很多演出,总是在微博上推荐新人,新的演出。他现在更像是一个音乐社会活动家。
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北京站
这么多年过去了,老狼好像都没有变,但你好像总在变,专辑虽然不多,但每张都不一样。
丁薇:我第一张专辑《断翅的蝴蝶》,风格是爵士布鲁斯,第二张专辑《开始》,融入电子乐和古典乐。到第三张《亲爱的丁薇》,那时候比较流行lounge music,就做了这张听上去不太用力,有舒适感的专辑。第四张《松绑》更偏向电子乐、摇滚乐,更有力量感。我希望自己每一张专辑都不一样,最怕的就是故步自封,变成自己讨厌的人。
有很多歌迷现在还记得你2015年在上海浅水湾文化艺术中心(今为万代南梦宫)的那场演出。如今,从livehouse到大剧场,想给观众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体验?
丁薇: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在livehouse演出,感到陌生又新鲜。那场演出很奢侈,因为跟很多世界一流乐手合作。包括Sting的吉他手Dominic Miller、Sade的键盘手Andrew Hale,Coldplay 合作过的鼓手Dexter Hercules等,台上的每一个人都闪闪发光。在livehouse演出,离观众更近,有一种开派对的感觉,很让我着迷。
livehouse氛围轻松,出错了,我可以说,不好意思,再来一遍,这再平常不过。但剧场很不一样,它的容错率是很低的,对声光电的要求更高,我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出错,给自己设定了更高的标准。这次前滩31演艺中心,有2000多个座位,自然有一些票房压力,所以最近必须出来“营业”。
《三四点夜里的美梦》北京站
经历漫长的创作瓶颈,我选择放过自己
这些年,创作上,有没有遭遇过瓶颈?
丁薇:有,前几年,我经历了漫长的瓶颈期。
对我来说,最难的是写词。我的歌,一般都是先有曲子,再填歌词。年轻的时候,我对歌词没那么重视,觉得旋律和声最重要,歌词只是辅助。即使没有歌词,你要表达的一切都可以在音乐中表达清楚。
到了《松绑》这张专辑,我明显意识到,歌词比我想象的更重要。歌词是帮助听众进入一首歌的重要载体,何况我的音乐,并不是那么容易懂。我之前填的一些词,更多是关于情感、两性关系的。随着年龄增长,我希望歌词里有更多对人性、对世界的认知。
为此,我必须承认,我的文学、哲学储备,不足以达到自我的要求。于是,很长时间,停滞不前,新专辑很难启动。到了去年,我终于放过我自己,决定找别人来写词。
台上的丁薇
所以,新专辑已经提上议程了?唱片业萧条,现在很多歌手都不发专辑了,你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执念?
丁薇:我是一个没办法同时做很多事的人。从去年到今年,一直在筹备巡演。这次上海演出完,希望可以全身心投入新专辑的创作。
现在,忙活半天做一张专辑,可能水花跟发一首单曲差不多。但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音乐人,好像还是觉得,发专辑很重要,它是很完整的作品,可以记录你一段时间的成长,你的人生历程。
新专辑其实还没有眉目,但可以透露的是,已经有一首歌,是我和Mandarin乐队主唱Chace合作的一首《Long Dream》。3月23日在上海,大家会第一次听到我们合作这首歌。
Chace是1998年出生的歌手,非常年轻,你为什么会选择跟他合作?
丁薇:的确,我们两个之间差着辈儿,过往也没有交集。但我发现,我们在音乐审美、情绪表达甚至生活态度上都有很多相似之处,加上我们都对电子音乐,尤其是Trip-hop音乐很偏爱。我给Chace听了我的库存,他选了这首《Long Dream》,由他先来填词,我再加入一些我的灵感,彼此碰撞。我特别喜欢跟年轻人一起合作,希望从年轻人身上学到东西。
台上的丁薇
其实在你身上,无论是穿着,生活状态,还是音乐表达,一直没什么年龄感。这是如何做到的?
丁薇:在穿着打扮上,我有比较明确的尺度。不去穿不符合自己年龄的衣服,但在这个底线之外,尽量穿得年轻、得体。
我这些年一直跟年轻人合作、对话、探索新的东西。人不能倚老卖老,经验虽然很重要,但在有天赋的年轻人面前,并不值得炫耀。唯有保持开放的态度,不断去学习,跟上时代的脚步。
一个人有两个年龄。外表的年龄是一回事,更重要的,是内心的年龄。